苏文带队离开已有两日。
残云寨的重建与日常仍在继续,但楚玄却能隐约感觉到,寨中氛围似乎起了一些微妙变化。那是一种压抑着的、不便言明的躁动,如同冰封河面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涡旋丛生。
这一日午后,楚玄正在石屋内尝试以一丝混沌气芒小心翼翼地剥离道基裂痕边缘那缕顽固的灰黑之气。丹田内不时传来阴寒刺痛,令他眉头紧锁。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争执声,其间还夹杂着石虎努力压抑却仍如闷雷般的低吼。
“怎么回事?”楚玄强压下道基不适,收功起身,推门而出。
只见道基堂外的青石板地上,两拨人如隔楚河汉界般对立——老寨众靠堂门站着,手按腰间短刀,鞋边沾着寨墙工事的黄土;新散修则挤在空地中央,有人肩上还扛着垦荒用的锄头,锄刃上的泥点溅到了老寨众的裤脚,气氛瞬间绷紧。石虎正拦在中间,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滚圆,怒视着后来那拨人中一个面带桀骜之色的瘦高汉子。
见到楚玄出来,众人顿时安静了不少,纷纷行礼:“寨主。”
“寨主,”石虎抢先开口,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那瘦高汉子,“这孙涣,竟敢带人抢库房里刚分下来的‘凝气散’!还说……还说咱们分配不公,偏心老人!”
那名叫孙涣的瘦高汉子,修为已达炼气五层,在新投散修中堪称翘楚。他此刻虽被石虎气势所慑,眼神略有躲闪,但嘴角仍撇着一丝不服,梗着脖子道:“石统领,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残云寨的人,凭什么他们老人都能分到足额的凝气散,我们新来的就得减半?如今寨子正要用人,修炼跟不上,怎么替寨子卖命?”
“放屁!”石虎吼声如雷,唾沫星子飞溅,“库房存量就那么多!苏先生走前定下的规矩,优先保障值守队和伤员的份额!你们新来的,干的多是营建垦荒的活计,消耗本就少些,减半分配已是公平!”
孙涣身后,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王二猛地上前一步,攥着衣角急声道:“寨主,俺家小子炼气三层卡了三月,每日垦荒回来连打坐的力气都没,凝气散再减半,他这辈子都别想突破了!”另一个梳着发髻的女子眼圈发红:“俺男人上次狩猎受了伤,本该领伤员份额,却被挤成新散修的减半份,这让俺们怎么活?”
“对!凭什么!”
“这不公平!”
新来散修中顿时有几人出声附和,情绪激动。老寨众这边也不甘示弱,纷纷反驳,言辞激烈起来。不知谁的锄头砸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走。
“都闭嘴!”石虎一声怒吼,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场面暂时被压制下去。
楚玄静静看着,没有说话。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观气识心”之能悄然运转。眸中闪过淡金微光,老寨众身上腾起赤红气运,如烧得旺的炭火般紧紧裹着身躯,那是对寨子的死忠;而孙涣等人身上,淡黄色气运却象散了架的草垛,其间更缠着几丝暗红,如毒蛇般绕颈——那是煽动与背叛的征兆。尤其孙涣本人,其气运内核处,竟隐有一缕极淡的、与大炎兵修同源的“焰煞气”!
楚玄心中顿时明了。资源紧张引发的矛盾或许是真,但其中必然有人借题发挥,甚至可能……别有用心。
他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平静地落在孙涣脸上。
孙涣被楚玄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避开了目光,但随即又强自镇定地看了回来,语气倒是收敛了些:“寨主,您来评评理!我们并非要生事,只是求一个公道!”
楚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所有人,声音清淅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凝气散分配方案,是我与苏先生共同议定,并公示过的。依据的是当前贡献与急需程度。此事,石统领并无错处。”
孙涣等人脸色一变,刚要开口。
楚玄却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你们提出的问题,也并非全无道理。垦荒筑寨,亦是重要贡献,长期资源短缺,确实影响修炼与人心。”
他目光再次转向孙涣,语气依旧平淡:“孙涣,你既觉得不公,为何不按寨规,向值守长老或直接向我呈情?反而要煽动众人,私抢库房物资?此等行为,按寨规该如何处置,你应该清楚。”
孙涣脸色微白,强辩道:“我……我只是一时情急!大家心里都有怨气,我不过是替大家说出来!”
“是吗?”楚玄目光微冷,“那你气运之中,那一缕皇朝兵修特有的‘焰煞气’,又是从何而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孙涣。皇朝兵修的气运?这孙涣难道是……
孙涣身子猛地一晃,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原本梗着的脖子瞬间耷拉下来。他瞳孔骤缩,盯着楚玄的眼睛,里面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慌,嘴唇哆嗦着:“你休要血口喷人!何为焰煞气?某家从未听闻!”
然而,他这反应,已然坐实了楚玄的话。
“拿下!”石虎暴喝一声,早已按捺不住,如猛虎般扑上。蒲扇大手带着恶风拍落,孙涣格挡的双臂“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被巨力掼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其他几个跟着闹事的散修也吓傻了,呆立当场,脸色徨恐。
楚玄目光扫过那些惊慌的新来散修,语气放缓了些:“尔等受其煽动,情有可原。但遇事不循正道,冲动闹事,亦有过错。罚你们接下来半月,承担双倍垦荒任务,可有异议?”
那几人如蒙大赦,连忙摇头:“不敢!我等认罚!谢寨主开恩!”他们此刻才明白,自己差点被人当枪使,更是后怕不已。
楚玄这才看向被石虎死死压制的孙涣,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镇南侯的探子?倒是好手段,竟能混入寨中,还煽风点火。”
孙涣面如死灰,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咬牙道:“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杀你,很容易。”楚玄走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告诉我,除了煽动内乱,侯府还有什么计划?”
孙涣闭上眼,一副顽抗到底的模样。
楚玄不再多问,并指如剑,淡金色混沌气芒自指尖涌出,如细针般刺入孙涣眉心。刹那间,孙涣识海如遭惊雷炸响,过往记忆如碎玻璃般被气芒强行撬开,他浑身抽搐,七窍渗出淡红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闷响。楚玄脸色微白,丹田道基传来一阵撕裂痛楚——强行搜魂,终究再次牵动了隐患。
片刻后,楚玄收回了手指,脸色微沉。
“寨主,怎么样?”石虎急忙问。
“他只是个小角色,奉命混入寨中制造混乱,拖延我们恢复和发展。寨外应该还有接应的人,但具体位置和计划,他也不知道。”楚玄缓缓道,“镇南侯吃了两次亏,下次再来,恐怕就是雷霆之势了。”
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目光呆滞的孙涣,对石虎道:“押下去,严加看管。待苏先生回来再行处置。”
“是!”石虎拎起孙涣,如同拎一只小鸡般走了。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但楚玄知道,矛盾的种子已经埋下。资源短缺是客观事实,今日压下一个孙涣,明日可能还会有李涣、王涣。光是依靠寨规和自身威望压制,并非长久之计。
当晚,楚玄将寨中所有能主事的人召集到道基堂。油灯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
楚玄没有隐瞒今日之事,将孙涣的身份和目的坦然相告,众人听后皆是又惊又怒。
“寨主,是俺老石没管好下面的人!”石虎首先请罪,但这次他憋着气,没有捶胸顿足,显然记住了楚玄平日“为将者当沉心静气”的教导。
楚玄摆摆手:“非你之过。人心鬼祟,防不胜防。今日召集大家,是想议一议,日后这资源,究竟该如何分配,才能尽可能公平,又能激励众人,避免再给宵小可乘之机。”
众人沉默片刻,一位名叫李铁的老寨众开口道——他左臂有当年与妖兽搏斗留下的伤疤,说话声音洪亮:“寨主,苏先生之前定的按贡献分配,大方向是对的。只是这‘贡献’如何界定,或许可以更细些。比如值守、狩猎、垦荒、营建,都应按难易危险程度,定下不同的‘贡献点’。俺觉得值守队守寨门,天天面对煞气和妖兽,一日算5个贡献点;垦荒一亩地,算1个贡献点,这样才显公平!”
一位名叫赵河的新人代表小心补充道——他曾是青风郡某小家族的管事,懂些帐目:“寨主,是否可以设立一个‘任务榜’?将寨中急需解决的事情,明码标价贡献点。比如找1株凝神草算10个贡献点,杀1头一阶妖兽算3个贡献点。再安排人登记完成情况,避免有人冒领。”
“这个法子好!”立刻有人附和,“想要资源,就凭本事去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逐渐热烈起来。楚玄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最后总结道:“诸位所言,甚有道理。且等苏先生回来,我等再细细商议,制定出一套更完善的《贡献兑换细则》与《任务颁布规章》,公示于众,共同遵守。”他顿了顿,补充道,“初步可定,一份凝气散需8个贡献点兑换,伤员可额外多换2份。”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凝重:“残云寨初立,百废待兴,资源紧缺乃必经之苦。但我希望,诸位能与我,与苏先生、石统领一道,共克时艰。内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众人纷纷起身,郑重应诺:“谨遵寨主之命!”
会后,众人散去。楚玄独自留在道基堂,看着跳跃的灯火,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忙用袖口掩住,摊开时,一抹暗红刺眼。他擦去血迹,心中暗忖:我的道基不能垮,残云寨还需要我撑着,苏文一定要尽快带回凝神草。
内忧外患,从未止息。但经过此事,他意识到,一个势力要想真正立足,光有强大的武力和共同的敌人还不够,更需要一套维系内部公平与秩序的规则。
而这规则的创建,远比击败一两个强敌,更加繁琐,却也更加重要。
他望向黑风山的方向,心中默念:苏文,望你一切顺利,早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