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脸色淡漠,那两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一颗石子,激得陆川心中掀起层层骇浪。
自己这是刚出了狼群又入了虎口?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陆川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丝丝乐观瞬间击溃。
他只能迅速的分析起当前局势来。
首先,这肯定不是宋子衿的授意,她肯出手救人的前提,便是顾念当初情分,否则为何要多此一举。
其次,面前这个女子绝非是王府侍女,其身份地位并不简单。
至于为何要让他从两个选择中挑一个的缘由,陆川实在想不明白。
但他记性很好,约莫半年前,临江郡王府设宴款待贵客,他正好从父亲嘴里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
只是那时他已误入歧途,懒得关心天下震动间发生的细微波澜了。
如今心思澄明之下,他还当真隐约有了些头绪。
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之后,陆川正色道:
“阁下可否告知缘由?”
青衫女子半眯着眼,并未作答。
陆川心中微愠,面色却毫无变化,他猜到对方不会回答,便自顾自言语。
“传言天地浩劫将至,勾陈星动,杀伐将起,隐世宗派纷纷出世,择木而栖欲分食气运道果。”
“临江郡王乃陛下胞亲,又驻守江州这等龙兴之地,无论声势地位,在朝在野俱列前班。”
“然而就象无极天宗一般,强如他们,也得依附皇帝行事,行各种手段攫取资源。”
“敢问姑娘师出何门?”
青衫女子的表情,不复先前淡漠,两条柳叶般的眉毛也略微蹙起。
待在江州半年多的光阴,就算每日深居简出,也听说过与王府往来各家诸事。
记忆中,陆家军侯之子陆川,根本就是个行迹浪荡,虚有其表的草包。
眼下看来,似乎与传言不实。
当然,也有可能是从陆军侯那里听来的见闻,但如此仓促的时间内,能够猜到她的身份来历,至少有识人之明。
不过这家伙,也太高看自己的分量了。
青衫女子心中暗自摇头,语气依旧冰冷的说道:
“与你无关,告诉我你的选择便是,生,或者死?”
马车里气氛再度降到冰点。
陆川无奈苦笑。
“家父身在大狱,陆家遭奸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在下怎敢苟且偷生?”
“况且郡主搭救,恩情没齿难忘,见面只为答谢,但舍却性命亦非在下本愿。”
说到这里,他言辞变得无比恳切,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人生在世,但求念头通达,这两个选择,恕陆川无法决断,以姑娘的实力,杀我实在易如反掌,何不现在动手?”
说罢,陆川最后深深的看了青衫女子一眼,旋即紧闭双目,仿佛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死寂,静得可针落之声。
陆川拢在袖子里的手掌,用力紧紧握着,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既然青衫女子来时说,是依郡主之命行事,那么她与后者,至少并非管挟节制的关系。
他在赌。
就赌对方不敢枉顾郡主心情,对自己随意出手。
就象之前他赌宋子衿会救自己,所以将那封长篇大论,痛哭流涕认错以博同情的书信废除,换成了简单的四个字,“子衿,救命!”一样。
赌的是人心,是社会交际中,无时无刻不被各种缘由裹挟的“势”。
所以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借势。
这是陆川在《易经》中学到的东西,它是一部堪称伟大的典籍。
不仅仅是三和理论,书中强调的“方寸之间见天地”,尤其常常让他去思考和解读。
虽然大多数时候根本无法应用,却让陆川拥有了更加宽阔的视野和发散思维。
尤其在生死之际,他陡然发现,过去自己从未在意的旁枝末节,似乎正是串联起世间一切因果的线和点。
只要有心去触动,兴许就能改变很多事情。
良久过去,女子始终没有动作。
陆川紧绷的心弦,逐渐放松。
他觉得,自己似乎赌对了。
而另一边,青衫女子陷入了苦恼之中。
师祖临终之前,对她说过很多话,有些忘了,有些记得。
“世人大多愚昧,难有心境澄澈者,我太微道门,所求所修,皆为“清明”二字,抛却业念,当得大道。”
“你此番下山入世,不光是为宗门挑选传人,振兴太微,更是经历一番红尘试炼,如此方能真正入道。”
可是她没成想,江州的聪明人,似乎还真不少。
宋子衿算一个。
面前这男子,也算一个。
她无法瞒着宋师妹将陆川杀掉,这样会坏了她的“澄明道心”。
但如果放任陆川去见郡主。
那么仅凭四个字就让宋子衿置郡王府立场不顾,强行派她去救人的对象出现在后者身旁。
那么,被破坏“澄明道心”的人,就该是宋子衿了。
“师妹的修炼进度,绝对不能被耽搁!”
“可恶的家伙,你怎么就不选呢?”
青衫女子心中逐渐变得焦躁,连带看陆川的目光都比之前“凶恶”了许多。
她向来不怎么会处理问题的。
这也是为何她会处于两难境地之中。
而就在这时,陆川开口了。
“姑娘为何还不动手?”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青衫女子调动真气,浑身杀意凛然。
事实上,她并非武者,而是另一种途径,陆川这样的七品武者,她随意就可碾死。
但她无法动手,这样的行为,与她修行的“道”所悖。
不过正是这份迟疑,让陆川终于确定了答案,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你不敢杀我,或者说不能杀我,带我去见郡主。”
“不行!”
这一次,青衫女子回答得无比果决。
“为什么?”,陆川再一次发问。
“没有为什么,这是底线,如果你真的见她,哪怕冒着毁掉修为的风险,我也会杀了你!”
青衫女子似乎有些炸毛了。
陆川看出她眼里的决心。
同时也进一步探测出对方的底线。
见郡主,一定会死,然而离不离开江州,却有得商量。
衡量再三之后,陆川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我可以不见她,但我得写封信表达谢意,另外,我是不会离开江州的。”
“就算死……”
“我也得死在这里!”
这一刻,看着陆川眼中的决绝,清玄神色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了自家那个执拗顽固的老师祖。
所以她更加心生无力,只得无奈颔首道: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