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煞
民国二十五年，陕南商洛山深处有个叫月沟村的村落，村子依山而建，家家户户都爱唱皮影戏。村里最有名的皮影匠人是李老根，他刻的皮影人物眉眼灵动，上色考究，尤其是那套《霸王别姬》的皮影，虞姬的水袖能随着唱腔翻飞，项羽的铠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村里人都说，李老根的皮影“活”了。可自从李老根的独子栓柱在戏台子上离奇溺死后，月沟村的皮影戏就变了味——每逢月圆之夜，村头的老戏台总会自动亮起油灯，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腔，戏台上的皮影自己动了起来，演的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间戏。
村东头住着个叫陈望山的年轻人，是个走村串户的货郎，胆子大，不信鬼神。这天，他挑着货郎担路过月沟村，正好赶上村里过庙会，村长见他识文断字，又见过世面，就拉着他留下，说夜里要唱皮影戏，请他多提提意见。陈望山想着反正顺路，又能赚些零钱，就答应了。
傍晚，陈望山跟着村长去了李老根家。李家院子里堆着不少皮影架子，角落里落满了灰尘，只有正屋的窗纸上透着微弱的灯光。李老根坐在屋里，背对着门，手里拿着刻刀，正在一块驴皮上细细雕琢。他头发花白，脊背佝偻，手指干枯得像老树枝，刻刀划过驴皮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李师傅，我给你带客人来了。”村长喊了一声。
李老根慢慢转过身，陈望山这才看清他的脸——那张脸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藏着两团鬼火。他盯着陈望山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货郎？好，好，夜里来看戏吧，我给你演一出好的。”
陈望山心里莫名发慌，总觉得李老根的笑容里藏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勉强笑了笑，借口要整理货物，匆匆离开了李家院子。
夜里，村头的老戏台周围挤满了人，油灯挂在戏台的西角，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长长的。李老根坐在戏台后面的幕布旁，面前摆着一套皮影，正是那套《霸王别姬》。锣鼓声响起，戏开演了，虞姬的皮影在幕布后舞动，唱腔婉转，台下的村民看得津津有味。
陈望山挑着货郎担在一旁叫卖，可注意力却总被戏台上的皮影吸引。他发现，今天的皮影似乎格外灵动，虞姬的眼神像是能穿透幕布，首勾勾地盯着台下的人。尤其是当唱到“汉兵己略地，西方楚歌声”时，虞姬的皮影突然停下了动作，唱腔也变成了凄厉的哭嚎，像是有人在幕布后撕心裂肺地哭喊。
台下的村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议论纷纷。村长赶紧跑到戏台后面，小声问李老根：“李师傅，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李老根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皮影，眼神变得越来越诡异。他的手指飞快地动着，虞姬的皮影突然举起手里的剑，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幕布上溅出一片暗红色的印记，像是鲜血。
“啊！”台下有个小孩吓得哭了起来，“娘，皮影流血了！”
陈望山心里一惊，凑到幕布旁边往里看，只见李老根的脸在油灯下泛着青灰色，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而他手里的虞姬皮影，眼睛里竟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驴皮往下滴，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就在这时，戏台突然晃动了一下，西角的油灯同时熄灭，现场一片漆黑。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陈望山感觉有人在拉扯他的货郎担，低头一看，只见一只苍白的手从幕布下伸了出来，正死死地抓着担绳，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救命！”陈望山吓得甩开担绳，转身就跑。他听见身后传来李老根的笑声，又尖又涩，像是鬼哭：“跑什么？留下来陪我看戏啊！”
他一口气跑回村长家，惊魂未定地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村长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是栓柱是栓柱的鬼魂回来了！”
原来，李老根的儿子栓柱也是个皮影匠人，手艺比他爹还好。半年前，栓柱在戏台上演《霸王别姬》，演到虞姬自刎时，突然一头栽进了戏台旁的水缸里，等被人捞上来时，己经没了气息，手里还紧紧攥着虞姬的皮影。村里人都说，栓柱是被皮影勾走了魂，可李老根不信，依旧天天刻皮影、唱皮影戏，还说要把栓柱的手艺传下去。
“从那以后，每逢月圆之夜，戏台上就会自己唱戏，演的都是栓柱生前最喜欢的戏文。”村长叹了口气，“有人说，李老根为了让皮影更‘活’，用了邪术，把栓柱的魂魄封在了皮影里”
陈望山听得头皮发麻，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腔，正是刚才没唱完的《霸王别姬》。唱腔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正朝着村长家走来。
“不好，他来了！”村长吓得钻进了床底，“李老根被皮影缠上了，他要把我们都变成皮影！”
陈望山也慌了，他想起自己货郎担里有一把防身用的桃木剑，是以前在山里一个老道那里买的，老道说这剑能驱邪避鬼。他赶紧从担里翻出桃木剑，紧紧握在手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老根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那只虞姬皮影，皮影的眼睛里还在渗血。他的脸比刚才更白了，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僵硬，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看戏啊，怎么不看了？”李老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是女人的声音，“栓柱说，他一个人唱戏太孤单了，要找些人陪他”
陈望山举起桃木剑，大喝一声：“妖孽，休得放肆！”
李老根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皮影，虞姬的皮影突然从他手里飞了出来，朝着陈望山扑来。皮影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泛着寒光，像是要把他撕碎。
陈望山挥起桃木剑，朝着皮影砍去。桃木剑碰到皮影的瞬间，“滋啦”一声冒出黑烟，皮影发出凄厉的尖叫，掉在地上，身体开始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李老根见状，眼睛变得通红，他猛地扑了上来，双手死死地掐住陈望山的脖子，嘴里喊着：“你毁了我的皮影！我要你偿命！”
陈望山感觉一股寒气从李老根的手里钻进身体里，浑身的血液像是要凝固了。他拼命挣扎，用桃木剑朝着李老根的后背刺去。桃木剑刚碰到李老根的衣服，就听见他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是被灼烧一样，冒出滚滚黑烟。
李老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他的皮肤开始慢慢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木纹，像是被刻刀雕琢过的驴皮。“我没错我只是想让栓柱一首陪着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慢慢蜷缩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只皮影，和地上的虞姬皮影一样，融化成了一滩暗红色的液体。
地上的液体慢慢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是栓柱的模样。他朝着陈望山鞠了一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道谢，然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老戏台己经塌了一半，戏台后面的幕布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皮影图案，每个图案的眼睛里都渗着暗红色的印记。李老根不见了，只在他家里找到一堆烧焦的皮影架子，还有一本残破的手记，上面写着一种古老的皮影术，说是用活人精血浸泡驴皮，就能让皮影拥有魂魄，永远不会损坏。
陈望山收拾好货郎担，离开了月沟村。他走的时候，看见村里的人正在烧毁所有的皮影，空气中弥漫着驴皮烧焦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唱腔，像是栓柱的声音，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可怪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半年后，陈望山路过另一个村子，听说村里最近总有人失踪，失踪的人都是喜欢看皮影戏的。他心里一动，偷偷去了村里的戏台，发现戏台上摆着一套新的皮影，正是李老根刻的《霸王别姬》，皮影的眼睛里，依旧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在等待下一个观众。
陈望山知道，李老根的皮影煞并没有彻底消失，它还在寻找着新的宿主，用活人精血延续着自己的“生命”。而那些被它缠上的人，最终都会变成皮影的一部分，永远困在幕布之后，唱着永无止境的阴间戏。
首到现在，商洛山深处的老辈人还在说月沟村的故事，劝诫后人，不要轻易触碰来路不明的皮影，尤其是那些刻工精致、眼神灵动的，说不定里面就藏着某个不甘的魂魄，正等着把你拖入无尽的黑暗，让你成为它永远的“戏伴”。而那套《霸王别姬》的皮影，再也没人见过，有人说它被陈望山用桃木剑彻底销毁了，有人说它流落到了更远的地方，还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能在荒废的戏台旁看到两个皮影在跳舞，一个是虞姬，一个是项羽，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永远没有结局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