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若在,必能当机立断立断。”
崇祯轻声叹息,他缺乏兄长朱由校那种对于军事的敏锐,也更易受朝臣激昂言辞的影响。
袁崇焕“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的誓言犹在耳边,那份舍我其谁的担当,确实让渴望稳定边局的崇祯心动。
然而,孙承宗老成谋国的警告,以及内心深处对建奴的警剔,又让他不敢轻易下此决断。
“王承恩,”崇祯唤来心腹太监,“你去告知袁尚书,就说借粮之事,关系重大,朕还需与枢密处及户部再行商议,暂且搁置几日。”
“老奴遵旨。”王承恩躬身退下。
消息传到袁崇焕耳中,他心中不禁一沉。皇帝的尤豫,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孙承宗那边的阻力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不能坐视计划失败,那条潜在的“通天捷径”绝不能就此断绝。
于是,接下来几日,袁崇焕接连上奏,措辞一封比一封急切。
他在奏疏中反复强调喀喇沁部饥荒的严重性,断言若再不施以援手,苏布地部众崩溃在即,届时数万饥民要么涌入边墙就食,酿成内乱,要么彻底倒向建奴,成为进攻大明的急先锋。
王威接过,迅速拆开,目光如炬,扫过纸上那熟悉的字迹与印玺。
他甚至已经按照约定,将自己的儿子送往明军处,美其名目“为质”,实则是为了就近催促和监视。
他甚至提出,可以削减借粮数量,并由朝廷派出官员监督粮食发放,以确保粮食用于喀喇沁本部。
这是要打大仗了?
王朴则会在中军帐内,借助灯火,仔细核对地图,与来自后方和王威部的信使低声交流,确保三支大军的齿轮能够精准咬合。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营地篝火燃起,表面的松散之下,是高度紧张的戒备。
“————此粮一石出关,则建奴多得一分喘息之机,我来日便要多流十斛将士之血。袁崇焕或为边局所惑,或另有所图,然此议绝不可行!然则,苏布地既然伸头探脑,建奴既然饥渴难耐,此亦是天赐良机,可将计就计,一举数得!”
“曹将军,李闯将已得手,控制了苏布地,正押着他们往广宁方向来。”
王朴的任务是,以“护送”大明粮队为名,迅速接近并控制苏布地及其内核部众,挟持他们一同前往与后金约定的交粮地点——广宁。
崇祯看完密信,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壑然开朗,之前的尤豫和焦虑一扫而空。
山西,大同。
京师西郊,大批民夫在军队看守下,将一袋袋“粮食”装车。
“好!好!好!”黄台吉连说三个好字,憔瘁的脸上泛起笑容。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苏布地来信,明国小皇帝已准其借粮之请,粮食不日即可起运!
两人领了密旨,心潮澎湃,深知责任重大。
其馀车辆,则全部以沙土填充袋中,外表看去与粮车无异。押运队伍,抽调京营精锐,由英国公张维贤带着京师讲武大学堂的曹变蛟、王朴统领。
黄台吉果然神机妙算!
决定准予苏布地所请,调拨京仓粮米十万石,由其自行派人至指定地点领取,并由京营派兵“护送”一段路程,以确保安全。
“回复太上皇,朕已知悉,定当依计行事,万无一失!”
暖阁内,炭火烧得并不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寒意。
突然,营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凄厉的牛角号声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小旗官骂骂咧咧,自己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都精神点!做样子也得做得象那么回事!”
曹变蛟,眼看着吴三桂去了东江镇,杨御芳跟着叔父曹文诏去了陕北练兵,自己早已迫不及待离校上阵。
他言语中,不自觉地将功劳往自己身上引。
同时,要求苏布地严格遵守约定,不得与建奴再有勾结。
张存仁劝说那袁崇焕,让他在明国朝堂上力排众议,功不可没!这十万石粮食,便是我大金续命的仙丹!”
那张存仁,便是李永芳招降的密谍。
总兵衙门大堂之内,炭火啪作响。王威穿着一身半新旧的绯色武官袍,外面却随意罩着一件羊皮袄,正与摩下诸将等人商议军粮调配之事。
朱由校没点破袁崇焕的心思,虽然他已经勘破。
“皇兄深谋远虑,朕不及也!”他由衷感叹,随即目光一凛,对李国兴道:
就在崇祯几乎要被说服,已经倾向于借粮之时,一骑快马带着太上皇的加急密信,星夜驰入京师,直抵大内。
“皇上,太上皇有密信至!”李国兴风尘仆仆,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呈到崇祯面前。
信中是兄长那熟悉的字迹。
辽东,沉阳皇宫。
帐帘掀开,风尘仆仆的厂卫走进大堂。
能成功接回粮食,解我大金燃眉之急,你便是首功一件!”
“少废话!上面让怎么走就怎么走!眈误了时辰,饿死的是那些蒙古鞑子,关你屁事!”
“明军?怎么可能!他们是来送粮的!”苏布地又惊又怒,冲出大帐。
“怎么回事?!”苏布地猛地站起,酒意瞬间清醒大半。
李永芳心中狂喜,脸上却愈发躬敬,深深叩首:“奴才叩谢大汗信任!奴才定当竭尽全力,确保粮草万无一失!那袁崇焕既然示好,想必此事————当无大碍。”
最终的目标,也是利用这次“送粮”,将计就计,将接粮的后金部队引入广宁。
他摩下的大同兵,一直不被重视,和关宁铁骑相比,同样是总兵,王威总觉得自己不如满桂赵率教祖大寿他们威风。
“王将军,赵帅的关宁铁骑已秘密出关,预计三日后可抵达缺省埋伏地点。”
同意苏布地的请求,备好“粮食”。但这十万石粮草,只有走在最前面的三辆大车,装载真正的、可供食用的粮米,用以取信于对方。
只有少数军官知道,除了前三辆车,后面延绵数里的车队里,麻袋中装填的都是冰冷的沙土。
范文程躬身,谨慎地提醒:“大汗,明人狡诈,尤其那朱由校,诡计多端。此事还需小心验证,以防有诈。”
——
黄台吉看向李永芳:“李额,你熟悉明军情况,此行辅佐英俄尔岱,务必小心行事。若他并未察觉,这看似顺利的“借粮”背后,已然张开了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
他特意召来英俄尔岱和李永芳,当面叮嘱。
太上皇的旨意?
黄台吉手中紧紧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一份来自喀喇沁的苏布地,一份则源自大明京师,是张存仁送来的。
朱由校在信中详细剖析了黄台吉面临的绝境,喀喇沁部早已暗通建奴的事实,以及苏布地借粮极可能是建奴“借腹生子”之计。
袁崇焕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有些意外,但更多是计划得逞的欣喜,连忙领旨谢恩。
张维贤看着这两个后辈如此得力,只觉得大明中兴有望,建奴指日可定。
他略一沉吟,下令:“命英俄尔岱为主将,率正黄、镶黄两旗精锐两个牛录,再让李永芳带着他的汉军旗,凑足五千人,一同前往广宁城外置粮!”
他们跟随张维贤精心挑选了三千京营士兵,这些士兵换上了一些陈旧甚至略显破烂的鸳鸯战袄,队伍行进时也故意显得松散,俨然一副老爷兵押送物资的模样。
看到这里,崇祯眼睛一亮,继续往下看。朱由校的计策跃然纸上。
牛羊瘦弱,营帐破旧,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饥饿的气息。
曹变蛟会亲自巡视哨卡,派出最精锐的夜不收,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黑暗中,将周围数十里内的风吹草动纳入监控。
王威站起身,掸了掸衣袍,语气斩钉截铁,“点兵!骑兵两千,一人双马,带足十日干粮和箭矢。打出追剿流寇的旗号,整军,先南行百里,再急转北进草原!”
如今,太上皇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忽然,亲兵队长快步闯入,低声道:“镇帅,太上皇旨意到!”
他心中有几分激动。
“蓟镇虚实现状,陛下深知,一旦虏骑得此向导,破关而入,则京师震动,悔之晚矣!”
首领苏布地的心情却如同乌云缝隙中透出的阳光,充满了期盼。
帐内众人皆是一静。
“本汗知道!”黄台吉挥了挥手,打断了他,但兴奋之情难以抑制,“所以,此次接粮,需派得力之人,既要谨慎,亦要果断!”
他偶尔会厉声催促几句,但效果甚微,队伍依旧散漫。
次日,朝会之上,崇祯皇帝明确表示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袁崇焕所奏有理,喀喇沁部关乎蓟镇安危,不可不救。
苏布地正与几个头人饮酒,畅想着粮食到手后如何分配,如何向察哈尔部眩耀,甚至盘算着能从大明那里再敲诈些什么。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黄台吉长长舒了口气。
他想等自己回京之后,再收拾袁崇焕。
通往辽西的官道上,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在缓慢蠕动。旌旗歪斜,士兵们无精打采,队伍拉得老长,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车辆吱呀作响,仿佛不堪重负,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一名部落武士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脸上满是惊恐和尘土:“首领!不好了!大队骑兵!明军骑兵!从南边杀过来了!”
李永芳则略显富态,脸上带着躬敬而又难掩一丝得意的笑容。
副将王朴则跟几个看似亲兵的家伙低声说笑,时不时指着那些“沉重”的粮车,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队伍的前方,曹变蛟骑在一匹普通的战马上,同样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千总服饰,眉头微锁,看似在为行军缓慢而发愁,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明国的粮食就要到了!
崇祯精神一振,如同抓住了主心骨,连忙拆开阅览。
这笑容落在苏布地派来的向导眼中,自然解读为对这份苦差事的不满和敷衍。
“头儿,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啊?说是运粮,俺看这车都快散架了!”一个穿着破旧鸳鸯战袄的京营士兵,拄着长矛,对身边的小旗官抱怨道。
英俄尔岱身材魁悟,面色冷峻,是黄台吉绝对的心腹,黄台吉吩咐了几句,也都是寻常之言。
王朴,虽略显油滑,但亦非庸才,此番被点为副手,亦有磨砺之意,何况,此番出战,另一只明军主力的主帅,正是王朴的父亲王威。
漠南草原,喀喇沁部的营地散布在河畔。
他没有任何寒喧,直接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呈上:“镇帅,太上皇密令,十万火急!”
同时,朱由校已传令山西的大同总兵王威,也就是王朴的父亲,率其麾下精锐骑兵,迅速自山西北出,目标直指大同以北喀喇沁部的游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