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楚皇宫的后花园,历经战火洗礼后重新栽种的花草,尚带着几分稚嫩的青翠。楚玄蹲在特意开辟出的药圃边,指尖一缕灰蒙蒙的混沌灵气,如同最精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疏导着一株濒死的“月影兰”。这花是苏明不知从哪个被虫蛀的古籍孤本里翻出来的奇种,据说能映照人心深处执念,花开时可见幻影。可惜娇贵得很,差点被前几日议会使团到来时,某些不安分势力试探性攻击的馀波震碎灵根。
“陛下倒还有闲心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石虎大步流星地从月亮门走进来,沉重的战靴上还沾着西境特有的红粘土,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煞气,“那帮孙子,是真不消停!刚打趴下,又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楚玄头也不抬,灵气如丝,缠绕着枯萎发黑的花茎,耐心地将一股精纯的生机渡过去:“是苍玄留下的那些‘遗产’,开始发酵了?”
“比那更糟!”石虎抓起石桌上晾着的、已经温吞的凉茶,仰头灌了一大口,粗糙的手背抹去嘴角水渍,“万域议会——哦不,现在该叫‘共生盟’了——那帮老油条,表面上是服软了,认了咱们这个新招牌。可背地里,传言都他娘的传疯了!都说咱们玄楚要借定鼎钟之力,行吞并之实,要把所有小皇朝都变成附庸!南域和西漠那边,已经有些墙头草开始动摇了!”
“意料之中。”楚玄轻轻扶正花株,动作轻柔得象是在呵护婴儿,“苍玄经营议会千年,树大根深。我们砸了旧的招牌,却没能立刻填上他留下的权力真空,自然会有人惶惶不安,也自然会有人想趁机搅浑水。”他指尖的灵气微微加重,月影兰颤斗了一下,一片彻底枯死的叶子悄然飘落,“苏明呢?”
“在书房咳血呢。”石虎烦躁地挠了挠如同钢针般的短发,“那家伙非要亲自核对所有新加盟那几十个皇朝的赋税记录、资源帐目,说什么要从帐本缝隙里,把苍玄过去埋下的暗桩和利益链条给揪出来……我看他快把自己也塞进帐本里,当页签使了!”
这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廊下阴影中,裙摆拂过青石板,空气中凝结出细碎的、如同钻石星尘般的冰晶。凌雪的声音如同雪山上融化的冰泉:“不止是谣言。我刚收到密报,三个原议会的中立星域——琉璃界、赤砂原、听风崖,已宣布组建‘自保同盟’,拒绝向新生盟缴纳定额的气运税,也拒绝接受定鼎钟的‘气运调和’。”
几乎同时,另一侧虚空微漾,墨尘的身影浮现,手中拂尘轻扫,带来一丝令人宁心静气的檀香气息:“麻烦在于,他们并非公然敌对,姿态也非挑衅,只是……表达了强烈的不信任。苍玄之死,议会崩塌,让他们害怕下一个被清算、被吞并的,就是自己。他们在观望,也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楚玄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泥土:“所以,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保证。一个能让他们安心,也能制约玄楚的……平衡。”
“保证?”石虎瞪圆了眼睛,声音拔高,“拿什么保证?难不成把定鼎钟劈开,分他们一人一块抱着睡?”
“差不多。”楚玄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能悬在我们头顶,让我们不敢、也不能为所欲为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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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共生盟第一次正式全体会议,在勉强修复了主体结构的“星枢殿”举行。气氛比预想的还要僵硬。新加盟的南域、西漠代表坐在左侧,眼神躲闪,交头接耳;右侧是以琉璃界三域为首的中立派,个个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而玄楚、雪域代表坐在主位,仿佛被架在火上灼烤。
琉璃界的长老,一位浑身仿佛由纯净琉璃铸就、光影在其体内缓缓流转的老者,率先发难,他的声音如同琉璃器皿轻轻碰撞,清脆,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楚盟主,定鼎钟乃万域公器,关乎众生福祉。如今由玄楚一家独占,如何能令我等安心?若玄楚他日心生贪念,以钟驭万域,行独裁之事,我等岂不是砧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他话语直指内核,毫不留情。
西漠代表拓拔野习惯性地想摸向腰间的酒囊,手伸到一半,意识到场合不对,又尴尬地放下,瓮声瓮气地打圆场:“这个……楚盟主的为人,我们西漠还是信得过的……定然不会……”
“信任?”赤砂原的代表,一个身形模糊、仿佛由流动红沙凝聚而成的身影嗤笑一声,声音沙哑磨砺,“苍玄议长在位千年时,谁不信任他?结果呢?信任,是最不值钱,也最不可靠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的苏明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死死捂着嘴,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色白得吓人,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所以……诸位是想要一个具体的、白纸黑字的、能约束盟主权柄的规则?”他颤巍巍地摊开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玉简,灵光在上面勾勒出清淅的条款,“第一条,凡涉及万域气运分配、定鼎钟使用之重大事宜,需由盟内十三席常任代表共同决议,超过七成赞同,方可执行。”
“不够!”听风崖的女修声音如同山间风铃,清脆却带着穿透力,“若尔等玄楚与雪域联手,依旧可以操控决议!七成?你们两家就已接近!”
凌雪指尖无声地凝结出一片完美无瑕的六棱冰花,在光滑的桌面上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寒意:“雪域,可放弃常任席位,转为监察席。不参与日常决议,只负责仲裁内部争端,监督盟约执行,以及对盟主权力进行……必要制衡。”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雪域此举,等于自削权柄,将自己置于一个超然却失去直接投票权的位置!这是何等魄力?
石虎急得在楚玄身后直瞪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语:“陛下!这亏吃大了!咱们拼死拼活,他们倒摘桃子,咱们还得自缚手脚?!”
楚玄却并未看向他,目光落在那株被他带来、放置在会议室角落,此刻在众人争执不下的凝重氛围中,竟然缓缓绽放的月影兰。花瓣上流光闪铄,竟然奇异地映照出在场每个人模糊的执念影象——琉璃长老身后是破碎飘摇的故土幻影,赤砂代表身上缠绕着无数锁链,听风女修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楚玄自己的影象,却是一片混沌,唯有一口古钟悬于中央,钟声涤荡。
“第二条,”楚玄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定鼎钟灵,并非死物。从即日起,钟灵将自愿分出一缕‘子灵’,入驻星枢殿内核,与此殿根基融为一体。凡重大决议,不仅需代表通过,亦需得钟灵认可。而钟灵认主之初,便与朕立下‘共生契约’,若其力量被用于掠夺、压迫与不公,钟灵自晦,威能反噬其主。”他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此契约,苍玄尝试破解千年,未能成功。诸位若不信,可自行验证。”
这下,连最挑剔的琉璃长老都沉默了。定鼎钟的反噬,没人敢轻易尝试。这等于给盟主权力加了一道无法绕过、源自法则本身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