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得比想象中快。不过七八日功夫,玄城外的雪原就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土,象是结痂的伤口被硬生生揭开。楚玄站在新筑的望楼上,看着那些泥泞中夹杂的暗红色——那是帝师败亡时洒落的血,渗进土里,竟让这片土地提前迎来了春天。
“主公,西域三郡的降书。”王猛递上一卷羊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斗,“哈赤的胞弟赤兀儿代表各部族请降,愿奉玄楚为宗主。”
楚玄没有接。他的目光越过王猛,落在远处那些正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的西域难民身上。他们扶老携幼,衣衫褴缕,每一步都在泥地里留下深坑。
“多少人?”他问。
王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西域联军残部约三万,随军百姓不下十万。”
十万张要吃饭的嘴。楚玄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道基裂缝处的灼痛提醒着他现状。帝师虽死,但他临死前散入天地的蛊种就象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让他们在黑水河西岸扎营。”楚玄终于接过降书,羊皮上还沾着血渍,“告诉赤兀儿,想要归附,先拿出诚意。”
“诚意?”
“帝师在他们身上下的蛊,得有个说法。”
是夜,楚玄独坐殿中,面前摊着北境舆图。西域三郡像块诱人的肥肉,可他知道,这块肉里藏着毒钩
殿门轻响,林风端着药碗进来。药是墨尘新配的,用了玄道宗珍藏的灵草,说是能稳固道基。可楚玄喝下去,只觉得那股灼痛暂时被压住,象是用冰盖住了火,底下的燃烧从未停止。
“主公,西域来的难民中发现了这个。”林风放下药碗,递上一把泥土。
那土与北境的土不同,带着诡异的暗金色,在灯下微微反光。楚玄捻起一撮,在指间搓了搓,土屑中竟有点点金芒闪铄。
“是金矿的碎屑。”林风低声道,“但里面混了别的东西。”
楚玄将土屑凑近灯焰,金芒突然暴涨,化作细小的虫影,又瞬间消散。一股熟悉的腐臭味弥漫开来——与帝师炼魂丹炉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帝师在西域经营二十年,不可能只下了明面上的蛊。”楚玄将泥土撒回盘中,“赤兀儿的归降,未必是真心。”
“那主公为何还要接纳他们?”
“因为我们需要西域的粮食。”楚玄看向窗外,夜色中隐约可见西岸营地的火光,“更因为,帝师的蛊种已经散入天地,解蛊的关键,或许就在西域。”
三日后,赤兀儿带着各部族首领过河来访。他们卸了武器,赤着上身,以示诚意。可楚玄注意到,每个首领的背上都有诡异的纹路,象是活物般微微蠕动。
“武王明鉴。”赤兀儿跪在殿前,声音洪亮,“帝师以蛊控我族人二十年,如今他既死,我等愿归附玄楚,只求一条生路。”
楚玄没有说话,只是走下王座,来到一个部落首领面前。那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背上的纹路尤其密集。
“伸手。”楚玄道。
老者迟疑地伸出右手。楚玄指尖灰芒一闪,轻轻点在他腕间。老者惨叫一声,手腕处浮现出细密的黑线,象是虫足般蠕动。
“帝师的蛊,不是控制,是共生。”楚玄收回手,黑线瞬间隐没,“你们不是来归降,是来找新的宿主。”
殿内一片死寂。赤兀儿的脸色变得惨白,其他首领则下意识后退半步。
“武王既然看破,我也不再隐瞒。”赤兀儿突然笑了,笑容狰狞,“没错,帝师虽死,但他留下的蛊需要新的灵力滋养。整个北境,只有你的混沌道基最适合。”
话音未落,所有首领背上的纹路同时爆开,化作无数黑虫,如潮水般涌向楚玄!
楚玄不躲不闪,任由黑虫爬上身体。虫群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道基裂缝处的灰芒自动涌出,将黑虫尽数吞噬。
“可惜,”楚玄轻声道,“我的道基,不是你们能消受的。”
灰芒暴涨,整个大殿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待光芒散去,那些首领全都瘫软在地,背上的纹路消失无踪,只剩下苍白的皮肤。
只有赤兀儿还站着,但他的眼睛变成了完全的黑色。
“好一个混沌道基。”他的声音变成了帝师的腔调,“连共生蛊都能净化。可惜,你净化得了一人,净化得了十万西域百姓吗?”
楚玄抬手,灰焰卷向赤兀儿。可就在触及的瞬间,赤兀儿化作一滩黑水,渗入地底不见。
“每净化一个中蛊者,你的道基就多裂一分。”帝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楚玄,我倒要看看,你这仁君能撑到几时!”
楚玄跟跄一步,扶住王座才站稳。道基裂缝处的灼痛更加剧烈了,象是真的有虫子在啃噬。
“主公!”林风冲上前扶住他。
“无妨。”楚玄摆摆手,看向殿外,“传令下去,开放西域三郡边境,接纳所有难民。”
“可是主公,这其中必有诈”
“我知道。”楚玄打断他,“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十日后,西域难民如潮水般涌入玄楚疆域。他们带去的不仅是人口,还有西域特有的作物种子和冶炼技术。玄楚的疆域在名义上扩大了三倍,可楚玄知道,这扩张的背后是巨大的风险。
他站在新划入版图的赤岩郡城墙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市集。西域商人与北境百姓在这里交易,看似和谐,可楚玄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蛊息。
“主公,这是新矿脉的样本。”鲁明捧着块矿石跑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西域的冶炼技术加之我们的玄铁,可以打造出更强的兵器!”
楚玄接过矿石,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皱眉。矿石内部有微弱的脉动,象是活物。
“矿工有什么异常吗?”
“暂时没有,就是饭量大了些。”鲁明挠挠头,“特别是对肉食的须求。”
楚玄将矿石丢回给鲁明:“加强矿区的巡查,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封矿。”
是夜,楚玄在新设的郡守府中翻阅卷宗。西域三郡的户籍、田亩、矿脉每一页都记录着这片土地的富饶,可他知道,这些富饶之下藏着帝师二十年的布局。
窗外的风声忽然变了调,带着细微的啃噬声。楚玄推开窗,看到月光下的庭院里,一棵新移栽的西域果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树叶化作飞灰,树干上露出密密麻麻的虫洞。
“已经开始了吗”他轻声道。
“这才只是开始。”一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楚玄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那个曾经假死过的少年卒,如今成了帝师残魂的传话筒。
“西域三郡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帝师种下了蛊种。”少年卒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它们会随着作物生长,随着矿脉延伸,随着水流扩散。最多三个月,整个玄楚都会变成蛊的温床。”
楚玄抬手,灰焰卷过庭院,枯萎的果树化作飞灰。可就在原地,一株新苗破土而出,苗上带着同样的暗金色斑点。
“没用的。”少年卒轻笑,“蛊种已经深入龙脉,除非你毁了整个北境的灵源,否则永远清除不干净。”
楚玄转身,看着阴影中的身影:“帝师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少年卒向前一步,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正在慢慢变成帝师的模样,“他要你成为他计划的延续。用混沌道基滋养蛊种,最终培育出完美的蛊王。”
“然后呢?”
“然后?”帝师的脸完全显现,露出一个疯狂的笑,“然后用蛊王吞噬诸天,完成他毕生的夙愿——成为这方天地唯一的主宰。”
楚玄突然笑了。笑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惊起了树上的寒鸦。
“你笑什么?”帝师皱眉。
“我笑帝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楚玄止住笑,眼中灰芒流转,“他真以为,我会按他的剧本走吗?”
灰焰突然从地底涌出,整个郡守府被照得亮如白昼。火焰中,那些暗金色的斑点纷纷爆开,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你你早就发现了?”帝师残魂的声音带着惊怒。
“从第一天就发现了。”楚玄抬手,灰焰在空中凝成一道符印,“但我需要时间,需要你亲自告诉我全部计划。”
符印落下,帝师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在灰焰中逐渐消散。
“告诉帝师,”楚玄对着即将消失的残影轻声道,“他的蛊种,我会好好利用的。”
残影彻底消散后,楚玄跟跄一步,扶住窗框才站稳。道基的裂缝又扩大了几分,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但他嘴角却带着笑。
因为就在刚才净化蛊种的瞬间,他感觉到道基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是帝师做梦都想不到的变量。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进庭院,那株新苗上的暗金色斑点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生机勃勃的翠绿。
楚玄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依然有蛊息,但现在,那不再是威胁,而是养分。
他的混沌道基,正在发生某种意想不到的蜕变。
而这一切,帝师到死都不会明白了。